试论《青蛇》中的新历史主义阐释 
龚馨雅
（华侨大学，福建 泉州362021） 
　　摘　要： 李碧华的言情小说《青蛇》并不是纯粹的言情小说。本文结合新历史主义相关理论，认为 她在该文本中不仅以女性书写方式对传统文化进行了解构，而且还原了被古老的男权 文化压制和漠视的女性欲望，亦肯定了女性对爱的执着与追逐，并且把现代女性生存境况投 影于主人公身上，借以承载作者对现代女性人生困境的思考，从而表达了她对女性命运的深 切关怀。
　　关键词： 新历史主义；解构；执着；现代女性生存状态
　　中图分类号：I247　文献标识码：A　文章编号：1008-7508（ 2007）01-0046-03
　　 20世纪80年代末，香港女作家李碧华以其诡异华丽的笔法，凄艳煽情的叙述在言情界独树一 帜。从《胭脂扣》和《潘金莲之前世今生》起,李碧华的作品一直探讨女人、爱情与命运的 奇妙关系。在女权主义提出“做一个独立的女人”、“做一个平等女人”后，李碧华打出了 “做一个好女人”的新旗帜，获得了“女性主义新视角”的美誉，评论界也大都热衷于从此 方面对其文本进行评价解析，却忽略了一个很显在的历史层面：在女性主义与新历史主义以 共时状态涌入中国文化界时，我们不能不正视新历史主义这一现代思潮在她小说中的烙印。 她的小说多取材传奇历史故事，并且将古今有争议的女性形象进行故事新编，从历史、文化 层面来探寻女性命运的变迁，投影于古代女性形象中廓清一代又一代女性的历史生存状况。 所以单纯地把李碧华定论为“言情小说家”是不能完全透析她的文本内涵的。评论界曾说： “李碧华的小说并不是一般的纯言情小说。它们有比爱情更丰富的内涵，在历史的、社会的 、美学的、哲学的面上所给人的思考，是一般的言情小说所不能比的。”①显然，除了通 俗 意义上的情爱言说，她对传统文化的历史定论的大胆质疑，以及对既定文本文化意义的解构 ，我们都可灼见西方新历史主义在她小说中的魅影。
　　新历史主义最早是在美国获得正名的。它通过揭示历史文本在深层结构上不可避免地具有文 学 的想象和虚幻这一事实，即历史的文本性，阐释了一种全新的历史理念。它所表露的是种颠 覆的历史观：历史的存在并不是一种绝对真实，相反充满无限的隐喻、不确定和被遮蔽。从 某种意义上来说，这是对旧历史主义的历史“还原”和“再现”的一种颠覆。新历史主义同 其他的西方现代思潮一样，它的涌入为中国文学书写又打开了另一道门，一道通往历史真相 的门，大量民间史、野史被发掘，对历史进行重读与重解。在大陆文坛上陈忠实、苏童 等沉湎于历史的长河不能自拔，在他们营构新历史时，这些男性作家们却有意无意地站在忽 略女性史的立场，男性主义中心叙事的传统仍然延续并未改变，这与新历史主义理论的解构 性是相矛盾的。随着一些女性作家自觉进入到新历史小说的写作，她们将女性特质、女性视 角、女性思维投入文本，这些新女性的文本成为了另一种对新历史的崭新观照。她们书写的 “新妇女历史”更多程度上是指一部被遮蔽和忽略的心性心灵史。大陆女作家王安忆成为这 一思潮的先锋，她的海派风格又一次得到了新的生命。而在香港这座商业大都会，新历 史主义遭遇了都市言情卖点。李碧华脱颖而出，她占据了女性主义和新历史主义 的双重视角。这也构成了李碧华言情小说的独特景观：女性悲运缠绵绯恻的幽怨和贯穿古今 的历史厚度融为一体。本文仅以《青蛇》为例，分析西方的新历史主义在她文本中的演绎。 

　　 正典的解构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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　　《青蛇》是一部对我国最经典的、流行最广的民间传说《白蛇传》进行重写的小说。《白蛇 传》只是一个流传广泛的神话，并不是一部实有的历史故事。它在成型过程中经历了持久的 虚构，才从单纯的、基本上不带价值判断的“妖精惑人”发展为错综复杂、淡化了人妖之分 的 家庭故事，最终定格成了我国戏曲的一个经曲剧目。从此意义上讲，它所承载的文化内涵是 有着深厚的历史积淀的，是官方定论褒善贬恶的典范。在这一故事里，女主人公蛇妖最后定 名为“白素贞”，中国文化传统中名字的内涵是双关的，是文化意义的象征，素贞乃是取“ 朴素贞洁”之意。而素贞行医深受当地百姓的爱戴及天神的帮助,尤其是最后结局设定了白 素贞最终获得许仙的坚定等待和一个状元儿子。这些都意味着官方对这出戏的肯定。从 某种意义上说,这幕经典剧带有某些喜剧色彩，是传统历史文化宣扬的理想境界。而作为“ 新历史主义”的实践者，他们对传统经典作品的研究，常常会得出和人们完全不同的结论。 他们不仅挑战和质疑关于经典作品的既定看法,甚至颠覆解构经典。他们宁 愿让读者在经典作品面前不舒服，也不愿意让读者在经典之中陶醉。同样李碧华亦无意重 建新的情节结构，她基本采用已为人所熟知的故事情节：白蛇、青蛇于西湖邂逅许仙，三人 雨中同舟，白与许一见钟情，遂定下鸳盟。二人成亲后移居苏州开药店，白蛇菩萨心肠，救 邻济乡，甚得好评，却不意遇法海。法海恶意阻拦，水漫金山，白蛇被镇压于雷锋塔。然李 碧华 对人们谙熟的情节套路里另辟蹊径，把它“还原”为一个毫无新意的多角关系的恋爱轶事， 刻意编织哀怨交错的故事，潜心刻画男女痴缠迎拒的内心世界。这部正典剧完全由过去道德 伦理的颂扬变为对私人感受的关怀，传统文本的解读意义被合理地消解了。对经典意义消解 是 新历史主义的新历史观之一，在他们看来：“关于某一部经典定于一案的解释往往是社会能 量运行，是社会权势、社会意识形态斗争的结果。”②用小说里小青的话来说：“宋、元 之 后，到了明朝，有一家伙唤冯梦龙，把它收编到《警世通言》之中，还起了个标题，曰《白 娘子永镇雷锋塔》，觅来一看，噫！都不是我心目中的传记，它隐瞒了荒唐的真相，酸风妒 雨四角纠缠，全都设在书中文化。我不满意，明朝只有二百七十七年寿命，便亡给清朝了， 清朝有个书生陈遇乾，著了义妖传四卷五十三回，又续集二卷十六回，把我俩写成义妖，又 过分地虚化，内容显得贫血，我也不满意。他日有机会，我自己动手才是正经，谁都写不好 别人的故事，这便是中国，中国流下来的一切记载，都不是当事人的真相。”③过去只是 从 与我们的特定历史关怀相一致的所有已写就的本中建构起来的东西，④各朝的官方统治需 要 与文本意识总是相契合的。白蛇的定位于明清两朝是不同的，具备了传统的“中国”特征便 是歪曲了个人的心路历程，隐掉不堪启齿的深处和内幕，这唯一的目的是将之变成大众的教 材。而在李碧华的书写中，白蛇传无非是自私的男人欺骗女人，而耽于温柔的女人纵容男人 的欺骗，彼此玩着你情我愿的都市化的性爱游戏，因此被堆放在蛇妖身上的礼义仁智信都不 存在了，白蛇与青蛇为了一个男人明争暗斗，一切因爱起，一切因爱亡。《青蛇》也一反“ 才子佳人”的固定程度，不再炮制坚实伟岸的男子汉，许仙的多情坚贞一扫而光。她“蓄意 ”刻画男人的疲惫、猥琐、临阵逃脱，甚至见异思迁，传统话语的伟男形象被解构得荡然无 存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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　　爱的执着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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　　李碧华在无情地解构了传统道德的爱情，而剥离了炫目的七情六欲后，剩下的是赤裸裸地对 人 性的透视，对性真、性美的肯定。正如新历史主义所言，他们借用“解结构”的术语，并不 是要去“颠覆”经典，他们所作的，只是“通过颠覆维护经典”。④李碧华在心理层面上 展 开对女性欲望的尽情抒写，肯定了女性对欲望的追逐，以女性作家特有的细致和体已写出女 性对爱情令人心酸的渴求。她说：“一个女人装扮给另一个女人欣赏，有什么意思 呢？一 个女人赢得另一个女人的赞美，又有什么乐趣呢？”⑤她说出了千百年女性对爱情的向往 ， 而那一点要求甚至是卑微的“平凡的爱，与关心，嘘寒问暖，眉目传情，一种最原始的感动 ”⑥这些对女性追逐爱情的执着及对自身欲望的肯定，恰恰披露的是伪历史表层下的人性 内核。　　白蛇和青蛇为许仙吃尽了苦头，当几百年后，爱情依然在轮回时，白素贞又搭上了这个男人 ， “低语，传情，雷击电闪般的恋爱”，“那男子是谁”？“如果那个是许仙的轮回，则她生 生世世都欠她”！但这次青蛇决定借了他的伞，一拧身子，袅袅地袅袅地追上去（《青蛇》 ）。⑦文本肯定了女性对爱情矢志不渝，然而这执着弥漫的是女人天性的悲凉。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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　　现代女性生存的投影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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　　《青蛇》虽然讲述的是一个古老故事，然而故事的两个女主角——白蛇和青蛇身上却有 着浓浓的现代女性投影，她们所负载的是对现代社会女性人生困境的思考。这种把当代社会 中的新观念和新方法运用于文学与历史关系的揭示，正是体现了新历史主义自身的前卫性和 独创性。这种前卫性和逻辑性的存在是以不违反现实规律为条件的，当然白蛇这一形象的刻 画是完全符合故事逻辑的。白蛇，活脱脱地是一个现代社会经济独立的女强人形象，她聪慧 美貌，法力强大，有1000多年的道行，足以对抗世间的风风雨雨，不需依赖于任何人，而许 仙不过是平凡的药店伙计，与众人相比无特殊的地方，但是，见了他，“她变得很低很低” ，她愿意降低自己。对爱情的渴望，对家庭生活的向往，使她自觉地向传统女性角色回归。 大陆女作家徐坤代表作《厨房》女主人公枝子曾经为了对传统的突围，放弃了传统女性的角 色 ，当她通过努力获得与男性齐鼓相当的地位，甚至超出周围的男性时，她处于“高处不胜寒 ”，而固有的妻性、母性又促使她的回归传统情结复苏，她所幻想的美好生活是“一群孩子 ，一个男人，一个热气腾腾的厨房”。在传统观念里，厨房是女人的领地，是女人的天地， 这么多年女权艰苦努力奋斗的结局轻易划上了句号。李碧华借白蛇之口泄露了众多现代女子 的渴望：“我想做一个真正的女人。我爱他，不能回头了。以后，还要坐月子，喝鸡汤，亲 自奶孩子，到他大了，教他读书写字……”，⑧这向我们指明了一个事实：“在传统的阴 影 中站直腰身的现代女性在欢庆独立的同时，传统的阴霾并未完全从心中驱除，‘相夫教子’ 、‘回归家庭’，仍然是她们心中的隐痛。她们认为‘充分女性化’才是女性的本性，而自 身的自立自强则是不得已的异化，家庭成了她们可望而不可及的幸福。‘回归家庭’享受一 个可以全心托付的男人的照顾，是她们心中的夙愿。”⑨我们不能否认这里面有传统男权 制 文化的阴影，但另一方面可以看出这也是女性出自于满足自己身心欲求的需要，这种内在 的矛盾，是现代女性前途茫茫的原因。《青蛇》犀利地指明了现代女子的爱情困境：要么放 弃自尊，回归传统女性依附于男性的角色；要么面临爱情变质、婚姻死亡的走投无路之境。 “素贞决意好好向他献媚，把贤惠女强人的外衣脱去，变成柔情万缕的妻，依偎着男人，降 低身份。”⑩现代女强人蜕化于传统的贤妻良母，我们无法不去审视那作为女性悲哀的一 幕。“女性神话”不过是虚妄罢了。
　　《青蛇》直接地改写了一个为道德而张扬的正典，把作者不乐观的传统完全置换了，完全不 是《白蛇传》那个世界的故事。她利用传奇、历史故事，说尽“痴男怨女，悲欢离合”，道 出 了她一贯地对人生荒凉、真爱难求的看法，她跋涉于时间的长河，“运用想象穿梭于古今生 死之间，探堪情欲轮回，冤孽消长，每每有扣人心弦之处，而她故事今判的笔法，也间接托 出香江风月的现貌。”B11李碧华正是借用西方现代新历史主义之笔来纵横历史 ，书写她落寞的现代女性情怀的。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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注释：
①刘登翰.香港文学史［M］.人民文学出版社，1999.
②④王一川.语王言乌托邦［M］.云南人民出版社，P326
③李碧华.青蛇［M］.香港天地图书有限公司，1984.
⑤⑥⑦⑧⑩李碧华.青蛇［M］.花城出版社，2001:245, 340, 390-392, 333, 390.
⑨桂蔚.重写背后的沉重［J］.香港文学送刊，2003,(3).
B11王德威.想象中国的方法：历史、小说、叙事［M］. 三联书店，1998:389.

收稿日期：2006－12－01
作者简介： 龚馨雅（1974－），女，江西吉安人，现为华侨大学现当代文学专业05级硕士。